选择“挥起剑”后奥古斯特没死的if线
临床观测表明,患者的精神无意识地游离于生命的各个阶段,如同一生都在时间隧道中来回穿梭。值得注意的是,当患者处在某一特定的时间点,这一时间点之后的记忆将会在大脑中自动封存,譬如患者当前的精神年龄为三十岁,他便不再记得任何发生在三十岁之后的事。
时间错位症患者的精神世界通常是封闭的,可以说,他们是只游走在自己的记忆长河里的旅行者,客观世界的人和事很难对他们造成影响。然而,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也会出现特例,倘若患者与真实世界的某人或某事之间的联系足够紧密,或许可以打破这层精神障壁,令患者在自我封闭的世界中意识到真实的存在,这种状况可谓医学史上的奇迹。
患者的状况是否属于这极其罕见的特例之一,目前尚未得出结论。
——摘自患者A·M先生的病历
1
钟声响起,正午的阳光穿透彩色花窗,织出宝蓝、雪青或祖母绿的光斑,流淌在鲜红的地毯与洁白的婚纱上。肃穆的管风琴乐曲戛然而止,神父在静默中吟诵起庄严的誓词,当新人交换了婚戒与誓约,如瀑的掌声顿时溢满了这座小小的教堂,欢声笑语宛若成群的白鸽,穿越装饰着鲜花和气球的大门飞向碧蓝如洗的天空。
十岁的奥古斯特坐在喧嚣的人群里,呆呆地仰望着身披白纱的新娘。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笑容,尽管母亲和姐姐都是出众的美人,但那位新妇凝视着她的伴侣的双眸,却更饱含某种他难以解读的东西,那份热烈与圣洁令她在他的眼中显得格外楚楚动人。
乐队奏响欢快的旋律,新娘挽着新郎走下祭坛的阶梯,将手中的花束高高地抛出,鲜红的玫瑰划下一道艳丽的残影,稳稳地落入坐在前排的褐发男孩怀里。
在众人艳羡的视线中,奥古斯特不知所措地抱着花束,掌声轰然淹没了他,夹杂几声带有善意的调侃意味的口哨,他却尚未理解目前的状况,不安地左顾右盼起来。
“是祝福哦。”
耳畔蓦然响起的声音,清澈如白雪间脉脉流淌的温泉。奥古斯特转头望去,顿时被灿烂的金发和琥珀色双眸夺去了视线,而那个明亮耀眼的人,正对他绽开温和的笑容。
“是主借那双幸福的手赐福于你,祝愿你将来拥有美满的婚姻。”
邻座的青年说着,用洁白而纤长的食指在他的胸口轻轻划了个十字。他看到对方西服前襟间露出的罗马领。
“神父先生将来也会结婚吗?”
话一出口,他便为自己的唐突感到后悔,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双沉静的眼眸。他想,或许自己并不期望听到肯定的答案。
“……抱歉,我无法回答你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还在等我喜欢的人。”
“喜欢的人……”他仰起脸,努力压抑着胸腔里鼓动的声响,“您在等她从远方归来吗?”
“不,”他忽然觉着这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,像极了祭坛前那位美丽的新娘。
“——我在等他从梦中醒来。”
2
“那么,今晚的最后一曲,大家想听什么呢?”
奥古斯特垂下握着琴弓的手, 环视着聚集在谈话室里的学生们,在摇曳的炉火与煤油灯的映照下,那一张张终日裹在法衣的风帽里沉默度日的年轻面孔,此刻正焕发出与白天迥然不同的光彩。在这美好的夜晚即将告终的时刻,似乎每个人都不愿让终曲就这么奏响,片刻前载歌载舞的人群蓦地沉寂下来,只余下一阵窃窃私语与暖炉内柴火的噼啪声。
良久,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。
“可以请你演奏莫扎特的安魂曲吗?”
——在一片欢声笑语的余韵中,那个声音却不知为何浸染了悲伤。
奥古斯特循声望去,戴着风帽的中年男子的面容,在壁炉的火光中影影绰绰,那张仿佛初见却又似曾相识的脸,眼角唇边隐约可见岁月留下的细纹,里面暗藏着疲倦的宁静与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“咦?是神父吗?”
“怎么会?神父竟然也到这里来了!”
“真没想到……不过大家都穿着同样的法衣,确实很难分辨……”
不速之客的到来在学生中引发了一阵小骚动,而视线中心的奥古斯特却似乎并不在意,他熟练地将小提琴架在颈间,拉出一组浑厚的空弦。
“D小调安魂曲吗?好的。”
随后,如泣如诉的琴声响彻寂静的谈话室。
奥古斯特所演奏的,是安魂曲的第六章“流泪之日”,由于没有管乐的伴奏,仅由小提琴演绎的主旋律显得格外凄迷。恍然之间,奥古斯特只觉得那紧绷的琴弦深深勒进了他的心脏,将他与这首挽歌一同引往那个肃穆的审判日,聆听生者在上帝面前为逝去的罪人祈求宽恕——
在那流泪之日,
从灰烬中复生的罪人,
将要接受最后的审判。
请以慈爱对待他们,
上帝,耶稣慈悲的主,
赐予他们安息。
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,奥古斯特深深鞠了一躬,随后从好友的手中接过琴箱,将小提琴和琴弓归位。
“今晚也棒极了,奥古斯特,”好友凑到他身旁轻声说道,“不过,那位神父先生可真奇怪,为何要让你演奏那么悲伤的曲子呢?”
奥古斯特没有回答,只是默默凝视着琴弦在左手指腹印下的压痕。他的眼前浮现的,是越过静默的人群与摇曳的火光,在壁炉的阴影中所望见的,一双流泪的琥珀色眼睛。
3
“保佑我,神父,我犯下了罪孽。”
从告解室另一侧传来的,是一个因压抑着痛苦而微微颤抖的声音,声音的主人似乎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,奥古斯特从小窗的格栅间望去,由于夜色将至,告解者的手中捧着一盏照明用的烛台,摇曳的火光为他失魂落魄的身影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。
“如果有什么烦恼的话,就请你尽情说出来吧,这里是主的福地,不会有人泄漏你的秘密。”
明知只有声音能够传达给对方,奥古斯特还是习惯性地露出爽朗的微笑。比起以吟诵千篇一律的忏悔经作为开场白,他更愿意像一个阔别许久的朋友那样说几句宽慰的话,来安抚那些被罪孽和痛苦折磨得伤痕累累的心灵。
“主说过’不可制裁他人’,可是,我却违背了主的教诲。我以为,这么做顺应了那个人的愿望,可以为他带去渴望已久的安宁,却不料竟将他推进了另一个深渊……看着那个人现在的模样,我有时会想,这也许是主对我,不,是对我们的惩罚……”
小窗对面的烛光安静地跳跃着,映在格栅上的身影深深垂下头,仿佛难以承载吐露出的往事的重量。
“你是说,你自作主张地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吗?”
奥古斯特温和地询问道,语调却不再轻快。
“是的,我制裁了那个人,那个我无法憎恨,也无法原谅的人;然后,我得到了惩罚——我被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,无论他的灵魂流浪到何方,那里都没有我的位置;只有我还记得他,记得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——我是多么愚蠢啊,事到如今才看清自己真正的愿望,其实,我只是想留在他的身边而已……我不仅背弃了主,更背弃了自己的心,像我这样的人,纵使从神学院毕业,也没有资格成为主的仆人吧。”
短暂的沉默降临在狭小昏暗的空间里。
片刻之后,奥古斯特轻声开口,“即便会感到痛苦,你也愿意留在那个人的身边吗?”
“……是。”
迷茫而苦闷的声音,却做出了毫不迟疑的回答。
“主会宽恕你的,因为你拥有一颗爱人之心。人的爱,有时脆弱、善变而易逝,可是你却不同,”
是的,脆弱、善变而易逝——他轻轻摇了摇头,将未婚妻的残影从视野里驱散。
“——如果你愿意用这颗心去爱世人,我相信,你一定会成为一位优秀的神父。”
如豆的火光微微晃动起来,小窗对面的身影似乎正在颤抖。
“……我想,如果那个人能够意识到的话,也一定会觉得,有你在身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。”
烛光摇曳,格栅另一侧的人似乎将脸转了过来,透过那扇分隔光明与黑暗的小窗,深深凝望着融入夜色的他的身影。
“神父,我——”
奥古斯特蓦地感到脸颊一侧有些发烫,不知是因为温暖的烛火,还是那道灼热笔直的视线。
“——我一定,会实现和你的约定。”
4
首先恢复的是听觉。
脚步声,低语声,挂钟的滴答声,推车的滚轮声,以及从四面八方传来的,断断续续、似有若无的痛苦呻吟。
对于过去三个月里终日沐浴在炮火与机枪声中的奥古斯特而言,此刻身处的环境可谓难得的安静,然而,他却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更难以入眠。
随后回归的是嗅觉。
消毒水的气味,以及淡淡的血腥味——这里已不再是那个硝烟弥漫的炼狱。
——得救了吗?
三十年的信徒生涯令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感恩。愿颂赞归于我主耶稣基督的父神……
——他在向谁感恩?
依照神明的旨意,他理应已经死去,在没有恩慈也没有奇迹的战场上,在他朝夕相伴的战友的亡骸间,在抵住太阳穴的枪口轰鸣的那一刹。隆冬的鹅毛大雪会将他们轻柔地覆盖,凝铸成一座座冰冷而寂静的丰碑。
——是谁让他活了下来?
钝痛从被子弹贯穿的太阳穴渐渐蔓向四肢百骸,连血液的流动也仿佛随之凝滞,在腐朽的躯壳深处缓慢地冷却、冻结。他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冰冷下去,灵魂亦然。
奥古斯特睁开双眼,视野宛如蒙上一层雨雾的玻璃,被玻璃隔绝的另一侧,隐约晃动着几个朦胧的人影。
“……神经……引发……时间错位症……”
似乎有人在说话,声音忽近忽远,如同隔着山峦听到的海浪声。
“……康复……可能性……或许……一生……”
视线终于聚焦,悬挂在惨白的墙壁上的圣像映入眼帘。
——啊,那个泥土做的东西,仿佛轻轻一摔就会粉碎。
哂笑在他的脸上龟裂,扩散。
——这种不堪一击的东西,又能保护什么呢?
他的手忽然被什么人紧紧握住了。
耀眼的金发遮住了泥土制成的偶像,那是他阔别已久的,阳光的颜色。
奥古斯特黯淡无光的眼眸中,倒映出少年苍白的双唇,正如慢放的电影般一开一合,像极了被暴雨打折翅膀的,垂死的蝴蝶。
声音比影像更晚一步抵达奥古斯特的脑海——
“如果不能一同死去,那么,就一起活下去吧。”
奥古斯特尚未理解金发少年那宛如誓言般的话语,便猝然沉入了另一段无梦的深眠。
5
奥古斯特敲了敲病房的门,静候片刻却无人回应,于是他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。
和煦的晚风轻柔地拂过窗纱,晚霞将房间染成恬淡的橙红色。病榻上的人似乎仍在熟睡,奥古斯特无意唤醒对方,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,静静地打量着那人半掩在被褥中的睡容。
那是一张正被死神冰冷的手所抚摸的面孔,苍老、衰弱且疲惫,倘若时光亦有悲悯之心,当掠过那木雕般的纹路纵横的肌肤时,也会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,因为每一秒时间的流逝,都将从这张脸上带走一丝生命的气息。
然而奥古斯特的眼中没有丝毫悲悯,为日薄西山的信徒施行傅油圣事不过是他的工作之一,更何况他对这份工作早已不再抱有热忱。
倘若祈祷便能获得救赎,为何他却得不到渴望已久的安眠?
倘若天国或地狱真的存在,为何他至今仍在世间苦苦徘徊?
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东西,又怎么能传达给他人呢。
奥古斯特默然凝视着老人花白的鬈发,和那随着起伏的呼吸微微颤动的淡金色的睫毛,在脑海中回顾了自己可谓漫长的一生,却找不出任何一个能与眼前之人重合的身影——
分明素未谋面,为何要特意指名他来施行终傅?
听闻,这位老人曾是本地德高望重的神父,为了将一切奉献给教会而终生未娶,无论是在他曾执教过的神学校,还是在他所服务的教区里,都深受人们的爱戴,可谓上帝最忠诚的牧羊人。
——如此清白忠贞的一生,多么令人憎恨啊。
沉睡在心底的恶魔张开巨口吐出鲜红的蛇信。奥古斯特伸出手,冰凉的五指搭上老人枯瘦的脖颈,轻轻地,缓缓地收紧……
为何你不曾遭遇接二连三的变故,以至于颠覆往日坚信不疑的一切?
为何你不曾被玩弄于股掌之间,直到失去生命中每一个珍视的人?
为何你不曾见识过真正的炼狱,尔后连天堂的存在都彻底否定?
“咳咳……”
奥古斯特松开手,呼吸不畅的老人痛苦地咳了两声,幽幽转醒。
“你来了……”
幽暗浑浊的琥珀色眼眸,宛如阳光无法抵达的井底。
“最后……能见到你……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……”
吟诵祷文,涂抹圣油,骨瘦如柴的手传来微薄的暖意。奥古斯特的心莫名漏跳了一拍,他开始企盼这一刻能尽早结束。
“藉此神圣的傅油,并赖天主的无限仁慈,愿天主以圣神的恩宠助佑你……”
“奥古斯特神父……”病床上的人倦怠地摇了摇头,闭上双眼露出疲惫的微笑,“我不想听……这些……”
瘦骨嶙峋的手反握住奥古斯特的手,将他引向那宛若枯萎的玫瑰花瓣的唇,落下一个虚弱无力的吻。
“稍微……就这样呆一会儿……好吗?”
窗外似乎是一片湖,粼粼波光倒映在墙壁的一隅,加之死亡降临前的宁静,令奥古斯特顿生整个房间沉入水底的错觉。
“主啊……”
那个吻,那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,那呼吸里暗潮汹涌的情感,像是蓦然奏响在他的脑海中的,一记沉重而悠远的钟声。
“能不能……再给我一点时间……”
奥古斯特的感到有什么熟悉而温暖的东西,正沿着那只被握住的手向心脏逆流而上。
“也许我……就……可以……等……到……”
望向虚空的琥珀色眼眸,渐渐被混沌的灰色所吞没。
奥古斯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最后的时刻来临。
不过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,在弥留之际的呓语罢了,没什么好在意的——
“……咦?”
为什么,他的心却在剧烈地颤抖?
“……啊啊……”
冰凉的泪,滴落在如枯藤般垂落的手上。
“……麦克尔……?”
尘封的记忆闸门开启了。
往事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,宛如灯火次第点亮夜幕降临的长街。
如果你不愿意制裁我,至少,陪我一起死去好不好?
由于毒性侵入脑神经,从而引发时间错位症,康复的可能性极低,或许患者一生都不会清醒。
如果不能一同死去,那么,就一起活下去吧。
无论他的灵魂流浪到何方,那里都没有我的位置。
我在等他从梦中醒来。
上帝,耶稣慈悲的主,赐予他们安息。
最后能见到你,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。
“……我的天使……连你也……离开我了吗?”
光线从视野内迅速抽离,被独自留在黑夜笼罩的房间里的恶魔,眼中最后所见的景象,是天使张开洁白的羽翼飞向天堂。
6
目之所及皆是无边无际的黑暗。
永无止尽的夜犹如浓稠的墨汁,静静地将他裹挟、吞没。在这没有光线、没有气流也没有声音的世界里,他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是否五感仍存。
唯一能够确认的,是自己已经死去这个事实。
原来如此——奥古斯特在混沌中艰难地舒展身体,如同被巨网捕获的虫豸——这便是地狱吗?
尚在人世时,他曾无数次臆想过自己死后将面临的审判。恶贯满盈如他,必将同圣经所载,坠落九天九夜之后堕入冥府,被投进永不熄灭的硫磺火湖,在无尽的痛苦中诅咒自己不灭的灵魂;抑或化作口不能言的蛇,匍匐在万魔殿的尘埃中,与无数同样罪孽深重的毒蛇猛兽互相咬噬,直至彼此的血肉纠缠着腐朽成泥。
然而,他却从未料到,死后的世界,竟是如此彻头彻尾的虚无。
黑暗,寂静,孤独——一如他与麦克尔相遇之前的人生。
麦克尔……
奥古斯特在虚空中徒然四顾——他的天使不在这里。
于废教堂一同饮下毒酒的那一晚,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够触摸到死亡的温床,却没料到命运用那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,又一次同他开了一个可憎的玩笑——他沦为被时间放逐的囚徒,在自己前半生的记忆中辗转徘徊。
在那由往日的回忆构筑而成的虚假世界里,只有陪伴在他身旁的麦克尔是唯一的真实,他游走于交错的记忆断章中,一次又一次与他的天使相遇,一次又一次猝然分别。终于,连这最后一线光芒,也从他浑然不觉的指缝中流走。
麦克尔想必已经进入天堂了吧——那里才是天使本该属于的地方。
在脑海中描摹着那灿烂的金发与沉静的琥珀色眼眸,奥古斯特迷醉地眯起双眼,或许他可以就这样拥抱着关于麦克尔的回忆,捱过漫长的、永无止境的黑夜。
——有光。
他闭上双眼,再度睁开。
微茫的光点,如同被乌云遮蔽的启明星,在无限延伸的远方若隐若现。
——不是幻觉。
奥古斯特试图朝光点迈开脚步,黑暗却仿佛突然拥有了生命般,一瞬间从四面八方逼仄而来,如同无形的沼泽吞噬了他的手脚,他愈是拼尽全力去挣扎,愈是被黑暗裹挟得寸步难行。
——想要抵达那处光明。
他蜷起身体,宛如新生的婴儿,仅凭原始的本能与最初的渴望,在黑暗的夹缝中向前爬行。无形的浊浪滚滚袭来,恍如成千上百只手撕扯着他的身体,他像一叶颠簸在暴风雨中的小舟,动荡着,颤栗着,却并未迷失航向。
——想要抵达麦克尔的所在之地。
紧紧包覆着他的夜的丝茧开始松动,漆黑的藤蔓逐渐从四肢剥落,纷纷萎顿于他的脚下,前进的阻力越来越微弱,他的身体也随之轻盈起来,仿佛卸去了一层厚重的躯壳。由匍匐行进转为膝行,再到弓身潜行——当黑暗的洪流彻底归于平静,他终于站在那扇流泻出光芒的大门前。
这扇门会通往天堂吗?抑或只是另一个地狱的入口?
奥古斯特伸出微颤的双手,推开沉重的门扉。
纯白的光芒刹那间充盈了整个视野。
风声。鸟鸣声。空气中浮动着花圃的幽香。午后的阳光为街道镀上一层淡金色,远方山丘上的房舍宛如白色的珍珠在熠熠闪光。
奥古斯特沿着小径穿过精心修剪的花圃,走进一处简朴而温馨的庭院。
他看见了曾被他铭刻在灵魂之上,又一度遗落于时光的罅隙里的风景。
天使不属于地狱。
那么,这里是……
“叔叔,你是谁?”
抱着皮球的金发男孩站在蓊郁的树影下,抬起琥珀色的眸子好奇地凝望着他。
——那是最初,也是最后的相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