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破茧
他做了一个诡异且不祥的噩梦。
意识处于一片混沌之中,五感丧失,身体也不复存在,唯有灵魂的点点微光,似迷离的雾中萤火漂浮着。
慢慢地,视野一点点凝聚成型,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浮现在虚空中,犹如一束朦胧的光芒照进海底:白发白角,深沼似的眼睛,高大的身材颇具压迫感,又被虚无的气质所淡化,似乎比印象中要年长一点,已然是成年男性的模样了,神态则更加成熟稳重,隐约透出几分沧桑和疲倦。
于是他适时想起来——对了,龙族成年化龙之后,人形便只作为一种拟态存在,外表不会随着成长衰老而改变,因此,他判断不出眼前这个凪的年龄。
无论如何,梦见长大后的凪令他既兴奋又好奇,就算只是梦中幻象也好,他想走近对方看一看、说说话……等等,好像有哪里不对劲。
——为什么凪的表情如此悲伤?
“对不起……”
细如游丝的声音,因气息颤抖而声调不稳,似乎再稍微用力一点就要哽咽出来。即使拼命压抑着,话语中蕴含的悲伤依然浓得化不开,仿佛已经成为声音主人的生命底色。刚说完一句,凪就像承受不住一样深深垂下了头。
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不止声音,凪的肩膀和垂在两侧握成拳的双手也在颤抖,表情被散落的刘海掩盖,只隐约露出一点泛红的鼻尖。尽管看上去比记忆里的更成熟,这样的凪却显得脆弱无助。伴随着单调重复的语句,无解的绝望渐渐注满两人身处的虚空,酝酿出更深重的黑暗和更浓稠的悲哀。
他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——现在是什么情况、自己是什么状态、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——此刻他唯一的念头,就是冲上去把那个悲伤而孤独的身影拥入怀中,轻轻抚摸蓬松柔软的白发,对他的宝物说没关系,有我在……
可是他动不了。
随着触压觉逐渐恢复,他意识到自己的四肢被禁锢住了,然而除了凪的身影他什么都看不清,唯独当向下看时,他发现自己胸前挂着一块写有红字的木牌。
不知重复了多少遍“对不起”后,凪终于安静下来,默立片刻后又猛然抬起头,笔直望向他的潮润眼眸里,闪耀着某种清亮而深沉的决意。
“我知道自己不配得到你的原谅,也做好了一生背负惩罚的觉悟。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,玲王……”
别说了!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,所以别再露出这种表情了!——他的心拼命呐喊着,喉咙却发不出声音。一种可怖的预感笼罩了他,他的每一根反射神经都在强烈拒绝着凪即将要说的话。
“叛国者!”
“异端!”
“亵渎圣子之名的罪人!”
纯白的身影俶尔烟消云散,伴着四下哗然而起的怒骂声,钝化的五感同时加倍鲜明地涌回体内。疼痛,钻心刺骨的痛楚,从全身各处或新鲜或溃烂的伤口上传来,与之相关的记忆碎片纷纷掠过脑海:烧红的烙铁在皮肉上滋滋冒烟,焦黑的疮痂又被浸了盐水的皮鞭撕裂;苦刑梨在口腔中一点点撑开;粗长钝重的铁钉凿穿手腕,楔入梁木……而此时此刻,正是所有苦难的高潮和终点。
他被钉在火刑架上。
不要……好可怕……我不想死……
谁来救救我?父亲,母亲……月神啊!
层云飘散,皎洁的月光倾注而下,他惶然仰视,因恐惧而震颤的视野中央,庄严的满月正如巍峨的命运之轮般转动不息,在那恒久地纺织出世间万物的命运丝线的纺轮上,凡人一生的悲欢离合、沉浮俯仰,生命尽头的挣扎与遗恨,全都渺小得犹如一根细丝崩断的轻响。
凡人终有一死。
橙红的烈焰,漆黑的浓烟,似旋风从脚下腾起,顷刻间遮天蔽日。皮肤溃烂脱落,体液蒸发四散,他闻到肉烧焦的臭味,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,被包裹在一团只要他活着就不会散去的毒雾中。比肉体的痛苦更灭顶的是绝望。谁也不会来救他,谁也不会缅怀他,因为是他先背叛了同胞和国家;天国的门扉不会向他敞开,因为他已经弃绝了信仰。等在死亡之门另一侧的只有无尽的虚无。碳化的肢体如同火炉里逐渐扭曲变形的木柴,玻璃体沸腾的眼球在爆裂前一刻映出的影像,是一抹被月光照成半透明的纤长流云。
白龙……
你还是那样圣洁、凛然而自由,一如初见。
即使从不为任何人停留,即使并不属于我。
……
……
……
……我依然,不后悔。
被一阵刺骨的寒风激醒,玲王猝然睁开双眼,晴朗的冬夜星空映入眼帘,窗边的烛台上只剩短短一截蜡烛还在燃烧,借着幽微缥缈的火光,他慢慢辨认出自己身在白塔里,似乎躺在飘窗的石阶上睡着了。
意识到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,玲王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,又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:他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踩着林间落日的细碎光斑溜进白塔,却想不起后来发生了什么,一向注重睡眠环境的他怎么会在这种不舒服的地方睡着……总觉得,他好像是突然间就跌进了那个过分真实的梦境。
然而,比起这些小事,最诡异的莫过于——明明他已经醒了,怎么胸口还是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?
“热……呜……好热啊……”
玲王低头一看,灼烧胸口的热源竟然是一颗软绵绵、沉甸甸的白色脑袋,压在他身上一边蠕动一边断断续续地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吟,如豆的烛光下,从汗湿的发丝间露出的耳垂和后颈红得仿佛要洇出血来。
“凪?!”
玲王急忙伸手捧起白发少年的脸,掌心烫得像摸烈日下暴晒的鹅卵石,凪懵懵懂懂地半睁着眼,瞳孔涣散的眸子湿漉漉的,连睫毛都浸润成一缕缕,中间那簇长刘海凌乱地粘在汗涔涔的鼻梁上,玲王轻轻用指尖把它拨到一边。凪不停咕哝着“好热”,迷迷糊糊地抓起玲王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摩挲,玲王摸到他的体温,又用另一只手测了测脉搏,心想凪大概是着凉发烧了,打算起身去取水和手巾替他降温,冷不防却被高大的身躯重重压倒在窗台上。
“好沉……”玲王难受地蹙起眉,又舍不得使劲推凪,只能耐心地轻拍他的手臂,“凪,让我起来,听话——”
尾音哽在喉头,化为惊慌失措的吸气,猝不及防地,玲王的衣襟被粗暴地扯开,在珍珠纽扣叮叮咚咚的坠落声中,凪低沉而急促地喘息着,浑浊的眼眸里闪过困兽般的寒光,朝身下人凌乱敞开的领口间猛然俯身,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光裸的锁骨上用力一蹭。
玲王的头脑登时一片空白,半晌才在擂鼓般的心跳声中回过神,面红耳热地感到一阵迟来的恼怒——自从觉察到对凪的心意,他便开始抵触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,更遑论这样赤裸裸的狎侮——恼怒中又夹杂着心事被戳破的羞愤。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得来不易的宝物,守护着这份超越种族偏见的秘密友谊,为此不惜压抑内心深处模糊而炽热的情感。(当然,他并未意识到其中也有矜持和自负在作怪。)可是凪却如此肆无忌惮地越界,轻易打碎了他苦心维持的平衡。
我是不是真的把你宠坏了?玲王忿恚地想到,狠下心鼓足力气要推开凪,却忽然注意到他的额头上好像有异物,凑近一看,竟是发际线处的皮肤裂开了一小片,乳白色的边缘微微卷起,隐约露出下面幼嫩的、浅珊瑚色的新生肌肤。
——蜕皮期!
书上读过的知识忽如电光闪过脑海:龙族进入青春期后不久便会迎来第一次蜕皮,倘若凪与他同龄,十四岁已经算晚了。当蜕皮周期开始,已经角质化的外皮会变得坚硬而松弛,如同浮在身体表面的一层半透明软壳,龙会在本能驱使下用头部摩擦粗糙的硬物,使松脱的壳衣开裂、裂口处的皮肤边缘翘起,然后像揭开薄膜那样一点点撕下来。
这是一个精细而缓慢的过程,最长可持续三四天。出于天性,龙会尽可能保持龙蜕的完好无缺(据说源自龙族先民在远古的恶劣环境下将蜕皮当作食物储存的习性),对于收藏家而言,龙蜕的完整性也决定了其价值。玲王的藏品里就有一件,似乎曾经属于一名娇小的龙族少女,龙蜕完美还原了她婀娜多姿的身形,宛若一袭可体的、玲珑剔透的纱衣,晶莹的鳞片不规则而又和谐地点缀其上。这件大自然的奇珍让小王子心醉神迷,在他眼中,天然去雕饰的美丽远胜于宫廷舞会上的珠翠罗绮。
然而,就算博学洽闻如玲王,也从未听说过蜕皮期会伴有高烧症状,看样是屋漏偏逢连夜雨,凪刚好在最疲乏敏感的时候受了风寒。蜕皮期的龙由于消耗过大而身体虚弱,此时若有别的个体在侧,便会因为受到威胁而展现出强烈的攻击性——玲王对此心知肚明,理智敲响警钟催他快走,就连全副武装的圣殿骑士也难以与一头应激状态下的幼龙相抗衡,更何况他现在手无寸铁。但是,蜕皮失败可能会有生命危险,玲王曾在野外见过皮脱了一半就窒息而死的蛇,想起当时的画面令他心乱如麻。他无法将凪弃之不顾,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,哪怕拿自身安危冒险,哪怕他的宝物毫不知情。
不仅如此,当意识到神智不清的凪其实是在向自己求助,不知不觉间,玲王被他那狂躁、苦闷、茫然失措的表情吸引了。相识相伴两年,薄情冷漠的少年第一次流露出脆弱的一面,怜惜冲淡了恐惧,责任感与征服欲随之苏醒,玲王回想起自己如何主宰凪的生活,重新取回了勇气和自信。作为王国里最出色的年轻猎手,玲王六岁便能纵马引弓,深知越是险象环生的猎场里,潜藏的战利品就越丰厚。比起对一件没有生命的龙蜕爱不释手,亲自见证它的诞生岂不更令人兴奋?
“凪,是我——你能感觉到的,对吗?”一边用比呼吸更轻柔的语调安抚着,玲王一边慢慢抬起右手,尽管恢复了些许从容,他的指尖和嗓音仍然微带战栗,“别怕,放轻松,我不会伤害你,让我来帮助你……”
凪跨坐在玲王的髋部,双手死死按着他的肩膀,玲王不禁怀疑自己的关节下一秒就要被那铁闸般的力道碾碎。那双平日里清澈深邃的宝石灰眼眸,此刻变成了吞噬一切光亮的混沌泥沼,滚烫的汗珠不停从凪的鼻头和下巴尖滴落,每一颗都像要灼伤肌肤似的打在玲王脸上。玲王用指尖轻轻触碰凪的手臂,潮热紧绷的肢体微微一颤,似乎没有反击的意图;于是玲王将手掌贴上去缓缓轻抚,让幼龙逐渐适应自己的存在。小王子的手洁白修长,指腹和指节由于常年挽弓而覆盖着一层薄茧,这只手紧贴着饱满起伏的臂肌向上滑行,谨慎地攀过夏夜骤雨后湿滑险巇的丘陵。凪双眼紧闭、眉心蹙缩,仿佛在抵抗什么似的小幅度地不断摇头,颤动的颈部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那样紧。当玲王的手终于触及额头上的裂口时,凪的喉头滚过一声细微的呜咽,如同被摸到痒处的猫一般全身放松下来,卧倒在玲王身边蜷缩成一团。
“很好,乖孩子。”玲王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,一如往常那样揉了揉凪的头发。直到这时,他这才发觉自己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,心脏正在急促地撞击着心壁——但他知道这并非出于恐惧。
“保持这样就好,你只需要做一件事,就是相信我。”
玲王阖上窗,扶起凪让他靠坐在石阶上,双手捻起他发际处开裂的表皮边缘,小心细致地沿着额头、鼻梁、下颌的曲线缓缓揭开。眼睑和唇周的肌肤有轻微的粘连,嫩红的软肉被稍稍扯起,又弹回原有的形状。随着陈旧的皮肤被逐步剥离,凪似乎渐渐能透过气了,微张的嘴唇重新染上一点血色,吐出和缓的呼吸与连绵细碎的呻吟。他全身火烫,汗出如浆,使原本已经松脱的外皮又像浸湿的白纱一样裹在身上,勾勒出紧实的肌群轮廓和柔软的胴体弧线。被包裹的新生肌肤白皙潮红、若隐若现,半遮半掩下反而暴露了原本不起眼的细节——玲王第一次注意到在凪的右耳背后,平常背他时与自己的鬓发摩擦的地方,竟然藏着一块小小的花瓣状胎记,被充血的皮肤染成蔷薇色。玲王轻轻揭下覆盖胎记的表皮,那抹红像猝然飞溅而来的颜料液滴,灼热刺痛地钻进眼睛里,晕开再也无法抹去的印记。
这一刻,玲王看清了自己的真心:照顾生病的凪也好,观察龙的习性也罢,不过是留下来的借口,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——只有他见过的、凪不为人知的一面。
但光是这样还不够。
微小的火苗从被灼痛的眼膜一路烧进心底,五脏六腑都像不完全燃烧的燃料般燥热难安。还不够,想要更多……想知晓凪的更多秘密,想把他逼至绝境、暴露出所有平时隐藏起来的东西,然后将它们全部染成自己的颜色——这般疯狂的、剧烈膨胀的独占欲让玲王自己也惊诧不已,明明他已经拥有了凪的友谊和信赖,一向怕麻烦的少年甚至答应帮他实现梦想,可他竟然还渴望着冲破自然划定的疆界,去追求更禁忌的亲密……
为了帮力不从心的幼龙完成蜕皮,玲王脱去了凪全身上下的衣物,与他相对而坐,环抱住那具在月光下呈现淡淡玉石色的躯体,将褪去外皮、如初生婴儿般柔润的脸颊安放在自己肩头,在凪的后颈发根处用指甲不轻不重地抓挠几下,使表皮的边缘翘起。
“呜……嗯……”
蜕皮期的肌肤异常敏感,指甲掐过的地方旋即涨起一片红潮。凪焦躁不安地扭动身体,头深深埋进玲王敞开的衣襟里,翕动的双唇贴在半裸的肩膀上,随玲王手上的动作零落湿热的喘息。
“别乱动,”玲王低声警告道,一丝压抑不住的烦闷从他的气息里泄露出来,“你想快点解脱吧?那就把一切都交给我。”
昏昏沉沉的凪只能以零星的呓语作为回应,玲王托起他的下颔转向自己,只见纵横交错的汗迹、泪痕和涎渍将平时端正冷淡的面孔冲刷得一片狼藉,原本洁白晶莹的鳞片也因血脉扩张而变得红艳欲滴,宛若熟透裂开的果壳里满盈的石榴籽。
还不够……
玲王舔了舔嘴唇,俯向凪的后颈,咬住翘起的表皮边缘向下撕开,一只手托着他的头,另一只手的手指插入撕开的裂隙,撑开被汗水黏住的两层皮肤,沿着脊柱缓缓下滑,将背部的表皮从中间切开。浑身湿透的凪在玲王怀中瑟瑟发抖,像攀住救命的浮木的溺水者那样紧紧抱着他。玲王拈起一分为二的表皮向两侧掀开,一点点揭露出丰润的新生肌肤和近乎透明的细嫩鳞片,在他的双手下,掀起的两片表皮宛若张开的薄翼,盛着脉脉的月光,立在幼龙背上盈盈轻颤,以自身的凋亡祝福新生。
刹那间,初遇时的景象浮现在玲王眼前——他不经意间撩起纱帐,撕开了幼龙沉睡的白色茧壳。原来命运女神一开始就做出了预言。他在幽僻的无人之地发现了奇迹的蛹,用心血和热情持之以恒地浇灌,终于使沉眠的幼虫逐渐苏醒、生出双翼。他亲手发掘并缔造的奇迹,如今正在他掌中羽化破茧,这既是属于他的荣耀,也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占有。倘若神明真的存在,他必然被赋予了不同的使命,并非圣子里昂那样的屠龙者,而是龙的守护者,龙的主人。
——这个念头让玲王一瞬间头脑发热、心旌摇荡。
既然他是凪的主人,凪是他的所有物,那么……
他究竟还在犹豫和隐忍什么?
不!不对……那是恶魔在低语。凪是他的朋友,他们之间是平等的,他不能罔顾凪的意愿,有些事做了就无法回头……然而,恶魔的声音一旦响起,便再也挥之不去。
随着蜕皮进程过半,凪的精力渐渐有所恢复,尽管仍被玲王圈禁在臂弯里,但已不再软绵绵地倚靠着对方。他从玲王肩上抬起头,迷离地望向那双暗流涌动的堇色眼眸,表情慢慢由茫然转为疑惑。他眨了眨眼梢带红的眼睛,凝在睫毛上的一粒水珠随之滚落,滴在缓缓开合的唇瓣上:“咦……玲王?我怎么……”
这一次,小王子没有再心虚地移开视线,而是掠夺般地吻了上去。沾染汗珠的嘴唇尝起来略带苦涩,而凪惊惶之下凌乱的喘息、被碾碎在喉底的呻吟则是甘美的,像他曾在好奇心驱使下偷饮的罂粟酒,苦辣中萦回着令人上瘾的带毒的甜味。玲王狠狠扣住凪的后颈压向自己,纵情饱尝着冲破桎梏后终于完全占有的宝物的滋味,如同一个夺取城池的军阀用凌虐来证明所有权。舌尖撬开无力闭紧的牙关,追剿另一片不知所措的柔软,将火热的津液翻搅成半透明的粘稠丝线,从嘴角狼狈地垂溢而下。他吻得蛮横而生涩,癔病般席卷全身的狂暴激情使他忘乎所以、不知轻重,很快一丝血腥气便在兵荒马乱的口腔里弥漫开来。理智的小舟被情欲的狂澜冲撞得四分五裂,凪的脆弱无助已无法唤起他的怜悯,反而如快感的助燃剂般催化了施虐的欲望——甚至在心底的幽暗一角,他不可理喻地怪罪凪用这副模样引诱了自己,怒气冲冲地想对罪魁祸首施以惩罚。玲王的左手抚上凪的后背,游鱼般灵巧地钻进中央的缝隙,撑开四周的表皮,滑过瘦劲的侧腰,游到正面沿着蜿蜒的人鱼线下潜,在雨后的丛林边缘耐心地打了几转,冷不防用力一把扯下覆盖私处的表皮。
“唔呃!呜……”
凪痛得全身痉挛,却只能在玲王口中发出破碎的呜咽,生理性的泪水积聚在红肿的卧蚕上,滑落时又为水淋淋的脸颊添上新的泪痕——就连这份痛苦也取悦了他的主人。在摩擦与疼痛的双重刺激下,白发少年的股间已然昂扬挺立,正以惊人的规模抵着玲王的小腹搏动。分开时玲王恋恋不舍地舔净了幼龙唇角的涎液,他低头看向凪的胯部,一股毛骨悚然的电流顿时从脊柱直冲头顶——在雪白的丛林间庞然屹立的,是一对从根部分叉的猩红肉鞭,茎部布满贲张的深紫色筋脉,膨大的顶端长着密密麻麻的肉芽和骨化的小刺,犹如某种带有情色意味的怪诞刑具。玲王知道,这对狰狞、危险、与凪的形象毫不相称的异形性器,是龙族和有鳞目特有的半阴茎。他仿佛被蛊惑了似的着迷地看着,像个常人难以理解的疯子一样振奋地勾起嘴角——为他所占有的和即将征服的一切。
喉结上下滑动,小王子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,把炽热的目光隐藏在长长的睫毛背后,毫无预警地,他突然伸手拢住那对耸立的肉茎,一手撩起额发别至耳后,俯下身将两株毒菇似的伞盖含入口中。他显然低估了它们的尺寸,两颊被顶得高高鼓起,几乎连一丝空气也不剩,所幸表面的小肉刺不如看起来那般骇人,而是光滑有弹性的,柔软地按摩着口腔内壁。浓郁的凪的气味浸润着他的感官,如天然的木本香料般青涩而略带刺激性,让玲王想起折下桂树嫩枝后从断面渗出的透明汁液。仅容纳了顶端的口腔已被挤占得密不透风,他只能艰难地前后移动舌尖,把两根柱头夹在舌头和口腔内壁间浅浅摩擦。他笨拙而努力地埋首于毫无技巧的挑逗,浑然不觉上方的凪陷入了诡异的静默——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沉寂。
倏忽之间,世界天旋地转,玲王的后背再度狠狠撞上石阶,髋部被结结实实地压住,双臂也遭到禁锢,视野因剧烈的冲击一片昏眩,这片混沌随即被一双雪亮的兽瞳撕裂。暴起的幼龙又一次将他压制在窗台上,四目相接的一瞬,玲王在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琥珀灰眼眸里,清楚地看见了由他亲手撩拨成燎原之势的熊熊欲火,以及再也无法被理性和惰性所压抑的、最原始的自我与本能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在总是静静低垂着眼帘、从不为任何事牵动心弦的白发少年身上,玲王无意识地寻求着一份与旧日尊主、万兽之王相匹配的野性,只有这样强大而危险的欲望,才值得最优秀的猎人去诱捕和驾驭。他复又低低笑起来,觉得自己脑子里大概有什么地方不正常,在下一秒或将被撕裂咽喉的情况下,竟然感觉不到一丝惧怕。
两道急促的呼吸交织缠绕,在冬夜的月光下蒸腾出一团团白雾,幼龙无声地逼近他的饲主,鼻翼微微翕动如同觅食的野兽,溽热沉浊的气息喷在玲王的腮上;接着压上来的是嘴唇,紧贴着肌肤张开,利齿边缘抵住皮肉,试探般地下陷,注入细密的疼痛与惴栗;然后是齿列间探出的柔软舌尖,比人类的薄且细,也更加光滑灵巧,中间有条鲜明的凹痕,在末端小小分叉。这些非同寻常的特征与触感,和那对异形性器一样让身闯禁地的人类少年浑身颤栗,却又不由自主地心荡神驰。没有什么能比感官刺激更直接地传达这个事实——他此刻肌肤相亲的对象是一条龙,远比他的族群更早诞生于这片土地,在和他紧密相贴的每一寸血肉,彼此浸渍的每一滴体液,互相纠缠的每一丝毛发里,都蕴藏着悠久神秘的历史,通往早于记忆和语言存在的时空,通往灼烧峭壁的火光,凌驾巨浪的暗影,铭刻于苍茫大地之上的爪痕,从血与火、死荫的国度、众生的畏怖中诞生的传奇……更通往他自幼以来的梦想,毕生渴望的力量和自由。
凪反反复复地蹭着、嗅着、舔咬着玲王的面部,像试图通过气味和触感来确认方才发生的一切。大约由于神志仍颇为昏然,他恢复了些许自持的脸上始终带着狂躁与迷惑,似乎分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饲主还是猎物,体内亟待释放的这股冲动究竟是情欲还是口腹之欲。然而——顶在玲王的耻骨上勃然怒张的那个东西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限。
“玲王、我……我……”凪忽然把头埋进玲王的颈窝,耳根和后颈比刚才憋得更红了,散落颈间的细软的发和磨蹭下巴的毛绒绒的角,都跟他的身体一起急切而窘迫地发着抖,“……帮、帮帮我……”
“真是一刻也不让人省心。”收网的猎人爱怜地望着他,说出曾以朋友的身份说过无数次的话,笑容却像情人一样妩媚,“来吧……我的宝物。”
用一个落在发顶的轻吻应许了不言自明的索求,玲王撩开早已凌乱不堪的衣衫,抬手捻灭轻颤的烛火。